社会与时事
一位莫斯科牧師的戰爭一週年回顧
2023-03-02
—— Sarah Eekhoff Zylstra

俄羅斯在烏克蘭開始所謂「特別軍事行動」後,俄羅斯牧師葉夫根尼·巴赫穆茨基(Evgeny Bakhmutsky)一個禮拜都無法入睡。

「頭一個禮拜,我每天都在禱告的時候流淚,」他說。「如果我可以去克里姆林宮或紅場做任何事情阻止戰爭,我一定會這樣做……我知道神會審判我們所有人。我看到了那麼多的人因爲這場戰爭而陷入苦難,我想知道後面會怎麼樣……這段時間真的很艱難。」

他打了許多電話,衝突地區的一些烏克蘭人只能向俄羅斯方向逃亡。住在莫斯科的巴赫穆茨基說:「先是來了幾十個人聯繫我們,特別是在戰爭開始時。有些人要求我們幫助他們留在俄羅斯,更多人希望我們幫助他們去歐洲。我們爲他們買票或開車送他們到俄羅斯邊境並給他們一些錢。」

巴赫穆茨基說,「從那時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年了,這是我事奉中最艱難的一年。在焦慮和幫助難民之外,他還感受到了來自周圍社會的壓力,來自俄羅斯內外不同人士的情緒、經濟上的壓力,以及每個成員都受到所發生事件時反應不同所帶來的會眾壓力。

但他也能「清楚看到神的手」。在過去12個月裡,新的事工機會已經打開。人們已經開始轉向信仰。而他的教會也吸引了數百名訪客。

他說,「人們更願意談論『屬靈的事情』。同時,基督徒自己也更積極地傳福音,覺得那是唯一、最終且重要的事情。我看到許多教會即使在面臨困難時也做得非常好……他們受到了鼓勵。」

心碎

儘管俄羅斯幾個月來一直在作戰爭動員,但實際上此次入侵讓許多人措手不及,甚至包括莫斯科人。

「我們過去認爲這場戰爭不可能發生,」巴赫穆茨基說。「許多家庭都與烏克蘭有很多聯繫。」他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祖父在巴赫穆特地區長大,這個烏克蘭城市自5月以來一直受到俄羅斯的炮擊。

這不是一場與人際關係無關的戰爭,好像僅僅是軍火商發動的武器投放。不,俄羅斯和烏克蘭的文化非常接近,而福音派基督徒(在這兩個國家中都是少數)則關係更加親近。烏克蘭和俄羅斯的教會領袖經常一起舉辦大會、交換講台,並分享神學資源。這兩個群體是如此親密,以至於如果一本屬靈書籍有了俄文翻譯,幾乎沒有人會去再做一個烏克蘭語翻譯。

因此,當入侵真的發生時,它帶來了極大的撕裂。

入侵當天,巴赫穆茨基在臉書上發帖說:「我的靈魂爲此感到悲痛,我的心因恐怖和羞恥而感到破碎,我的思想因人類的愚蠢而震驚。今天,我與我在烏克蘭的弟兄姊妹們一起流淚和禱告,共享他們的痛苦和恐怖!」

幫助難民

自衝突開始以來,近300萬烏克蘭人越過邊境進入俄羅斯避難。

巴赫穆茨基說:「對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說,那是唯一的出路。」入侵開始後,他的電話立即就開始響起,都是尋求幫助的人。

他住在莫斯科的一個主要火車站附近,但這並不是烏克蘭難民向他求助的唯一原因。2009年,他建立了一個教會,併發展成爲莫斯科最大的教會之一——參會者從17人發展到2019年的500人。一路走來,他的俄羅斯聖經教會(Russian Bible Church)開始了旨在復興和建造健康教會的牧師網絡,該網絡中的牧師人數已從32名發展到100多名。大約有300個教會參加了這一名爲「艾克利西亞」(Ekklesia)的項目和活動。

此外,俄羅斯聖經教會還與其他福音派教會(其中許多是牧師網絡的一部分)一起,沿俄羅斯-烏克蘭邊境開展福音事工,包括在2014年被俄羅斯非法佔領的克里米亞半島。

「因此,當人們想到莫斯科時,就會想到我們,」巴赫穆茨基說,他也在世界各地的基督教大會上演講和寫作。「這一需求對我們來說很有挑戰,因爲俄羅斯對美元等外幣兌換有許多限制。」

入侵發生兩天後,歐盟、英國、加拿大和美國都切斷了與俄羅斯銀行的交易。隨著資源開始減少,巴赫穆茨基說:「直接向難民提供經濟上的幫助變得幾乎不可能。」

儘管如此,俄羅斯聖經教會的成員仍然堅持服事。他們幫助了數百名烏克蘭難民——有些人在俄羅斯找到了定居點,有些人則逃往波蘭、德國、塞爾維亞或土耳其等國家。教會成員們提供床、衣服、食物和交通。

巴赫穆茨基說,「從那時起,我們教會大約有50人一直在這裡爲難民提供服務。」

成爲難民

俄羅斯聖經教會的一些成員,特別是那些有烏克蘭血統的人,「無法留在俄羅斯,」巴赫穆茨基說。「對一些人來說,戰爭的情感重擔實在是太大了,他們覺得自己與這場悲劇的關係太密切了。他們想要離開。」

巴赫穆茨基與他的會眾溝通時這樣說:「如果你們想離開,你們可以離開。我知道留下來在道德上有挑戰,在經濟上也有困難。不要急著離開,讓你們的牧師知道,我們會幫助你們,在一個好的地方爲你們找到另一個好教會。」

到2022年夏天結束時,難民到來和人們離開的洶湧之勢大多已經平息。

然後,普京總統宣佈徵召預備役軍人,要求是徵召約30萬名平民男子進入現役部隊。

巴赫穆茨基說:「9月變得更加艱難,數以百計的教會和數萬基督徒感到困惑——他們不知道如何以基督徒的方式作出回應。你是否應該順服政府並入伍?還是說等等看,並希望自己不會被徵召入伍?還是在軍隊能找到你之前就跑?」

他說:「我清楚地看到了神的手,因爲我們的年度牧師會議提前了一個星期,就在宣佈動員的幾天後開幕。」

他說:「許多人都來參加,我們有了一次奇妙的團契。我們爲烏克蘭禱告,並爲彼此禱告。我們加強了彼此之間在情感和事工上的關聯。來自俄羅斯不同地區的500多名福音派牧師帶著鼓勵、良好的關係和明確的信息回家了,他們要不顧一切地繼續福音事工。」

這些牧師們回到了各自的小教會。據邊境官員稱,在普京宣佈徵兵後的頭12天內,大約有40萬俄羅斯人離開了祖國。其中大約有25人是俄羅斯聖經教會的成員。雖然大多數人後來又回到了家,但一些丈夫和父親的缺席意味著可以擔任領袖和志願者的男人更少了,而沒有父親、需要得到教會照顧的家庭則更多了。

「我一直在禱告,希望上帝能加添我和其他教牧領袖的信心,」巴赫穆茨基說。「特別對姊妹們來說,這一切真的很困難。很多時候,最沉重的部分是壓在姊妹們的肩上,所以我們開始定期舉行領袖擴大會議。3月,我們將舉行一次姊妹大會,以鼓勵和幫助她們。」

巴赫穆茨基在其他國家有很多朋友和關係,那些朋友經常問他爲什麼沒有離開莫斯科。

「我怎麼能那樣做呢?」他問道。「這是一個屬靈黑暗的地方。我們需要留在這裡。……我對我的會眾說,『我不會離開你們。即便你們都離開俄羅斯,我也要做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留下來

留下來並不容易。普京的戰爭帶來的是一場經濟噩夢,西方企業開始撤出,西方制裁開始生效。

巴赫穆茨基說:「我們的家庭預算下降了50%。」他們很難繼續從美國獲得妻子需要的藥物。而像Zoom或微軟Office 365這樣的平台也不再接受他的俄羅斯信用卡。「我們與許多正常的生活脫節了。」

他也成了一個目標。

他說:「我每天都收到一些帶著恨意的評論。」憤怒和恐懼的烏克蘭基督徒指責他沒有做更多的事情來公開譴責俄羅斯的侵略行動,指責他選擇留在了莫斯科,甚至指責他的俄羅斯人身份。「但我不會因此譴責他們,而且在許多方面我理解他們的反應。我的禱告是爲他們獻上的,我向上帝祈求,求神令他們允許我和他們一起哭泣。我愛他們。我全心全意地想要憐憫他們。」

即使憐憫事工也像一個雷區,處處都有陷進。你會幫助丈夫是侵略軍的俄羅斯母親嗎?你會幫助那些在俄羅斯佔領的烏克蘭領土上受到傷害的人嗎?這些聽起來都像是在肯定這場侵略戰爭。你是否會告訴你教會中的男人逃離該國以避免被徵召入伍?

「我努力做到說話有智慧,」巴赫穆茨基說,他已經停止了閱讀社交媒體。「我鼓勵人們考慮他們如何作爲基督徒行事。而這也起到了作用。」

他知道俄羅斯政府也在關注他的發言,警惕他作出任何詆譭軍隊或反對烏克蘭入侵行動的言論。他並不害怕坐牢,他的祖父都因爲信仰而被流放到西伯利亞,但他希望坐牢是爲了信仰,而不是因爲他的魯莽。

只要他是自由的,他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成長

巴赫穆茨基在過去一年中重讀了迪特里希·朋霍費爾的大部分作品,他也同意《巴門宣言》中的觀點,即「對極權主義的最好回答是宣揚基督。」

這就是我現在看到的,他說。「當我們傳講基督時,我們不是在逃避或否認或肯定現實。我們是把基督帶到現實中。福音會帶來希望,強化人心,並帶來真正的悔改。」

這也讓他在一個包括了公務員、不支持政府行動之人、親戚有不同政治觀點之人、親人作爲俄軍在前線的婦女、丈夫逃離國家的婦女,以及可能還有特務的教會裡有了一條確定的前進道路。

「教會內部的衝突一直是非常痛苦的,」他說。看到彼此相愛並一起傳講福音的弟兄姊妹開始彼此恨惡,這可能是最痛苦的事情。但他理解背後的原因——「人們很自然地通過自己所知道的和良知來判斷一切」——但這並不會使事情變得更容易。

他只是不斷地提醒會眾思想耶穌。巴赫穆茨基說,俄羅斯聖經教會的400名成員中,有些人今年重新審視或重新確認了自己的信仰。「我們的教會聚會從來沒有如此喜樂過。」

他們也從未如此擁擠過。

他說:「我們的教堂建築可以容納700人,而且總是座無虛席。有時我們的新訪客比成員多兩倍。我們看到更多的人開始歸信,我們施行洗禮比以前更多。……許多年輕人來信,因爲他們明白他們可能會死,他們的生命不過是一片雲霧。人們在問自己,我爲什麼要活在這個星球上?」

他從他網絡中其他牧師那裡聽到了類似的故事。

他說:「即使面臨徵兵動員、難民和經濟壓力等困難,教會仍然大受鼓勵。」大約有200人準備加入俄羅斯聖經教會,這幾乎超過了教會場地的承受能力。巴赫穆茨基正在尋找一個更大的場地,同時計劃在莫斯科植堂。

他說:「我看到了福音的力量,比以前看到的更多。我看到了一個非常好的未來。」

先是基督徒

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不到兩個月,狄馬可和鄧肯舉辦了最後一次「共同致力福音」。約翰·派博負責的「渴慕神」事工問巴赫穆茨基是否要來。

巴赫穆茨基告訴他們:「我沒打算去。」

他們還是給他買了一張機票。

「看到傅格森、狄馬可、阿利斯泰爾·貝格、凱文·德揚、大衛·普拉特和約翰·派博這些牧師對我很有幫助。」巴赫穆茨基說。當他們坐在一起時,巴赫穆茨基告訴他們:「是的,我是俄羅斯人。但我先是一個基督徒,然後才是一個俄羅斯人。」

「我們也先是基督徒,然後才是美國人,」他們回答。

「當時的我需要聽到這句話,」他說。「當你在現實中收到如此之多的仇恨言論和壓力時,你需要得到一些鼓勵,因爲你會感到孤獨,會感到被拋棄和被忽視。」

他緊緊抓住這樣的鼓勵,更是抓住聖經中的經文,如馬太福音24:14,腓立比書1:21,1:29,以及以賽亞書40章。因爲巴赫穆茨基預計,俄羅斯在迎來黎明之前先會進入更深的黑夜。

他告訴會眾:「我們將遭受比我們預期更多的痛苦,但我們將成爲上帝的恩典和憐憫的代表。」

他有決心,因爲他有盼望。

他說:「我的一生都在爲俄羅斯的屬靈覺醒而禱告。爲了實現這一目標,人的驕傲先要被破碎。現在,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感到鼓勵,我可能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這一點。」


譯:DeepL;校:SMH。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One Year Later, Moscow Pastor Says, 'I Know God Is Going to Judge Us All』'.

Sarah Eekhoff Zylstra(沙拉·茨爾察)是福音聯盟的資深作家,於西北大學獲得新聞學碩士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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