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幾十年來,基督徒輔導界一直在討論一個問題:基督徒應在多大程度上採用世俗的心理治療方法或醫學手段?最激進的那一邊是「訓誡輔導」(nouthetic counseling)的支持者,例如傑·亞當斯(Jay Adams),他們主張只需聖經,就足以解決所有心理健康的問題。而另一個極端的人則幾乎完全接納世俗心理健康領域的見解與技巧。而大多數基督徒輔導者的立場介於兩者之間。
格雷格·吉福德(Greg Gifford)的著作《治療師對我說過的謊言:爲什麼基督徒不應只滿足於治標》(Lies My Therapist Told Me: Why Christians Should Aim for More than Just Treating Symptoms)顯然更靠近訓誡輔導的立場。作爲馬斯特大學(The Master’s University)聖經輔導學助理教授,吉福德致力於解構世俗心理健康體系,並提出一種以聖經爲根基、用來處理心靈問題的替代方案。他特別強調,這些問題本質上與屬靈的掙扎或罪相關,應當以屬靈方式面對,而非依賴醫學治療或世俗心理輔導。
吉福德首先指出,當代的「治癒文化」(therapeutic culture)和基督信仰之間存在根本性的世界觀衝突。他寫道:「我的目標是讓聖經來塑造我們對人的看法,從而糾正我們的世俗人論。」(xxv 頁)許多基督徒或許同意,人論必須建立在聖經基礎之上,但吉福德進一步主張,許多心理疾病的診斷其實是「武斷的」(63 頁),世俗心理治療幾乎完全關注「緩解症狀」(109 頁),而「心理健康」一詞,應該被聖經中的「心意更新」(mind renewal)所取代(232 頁)。
吉福德對人類學及其神學意義的探討中確實有許多值得借鑑之處,但他的結論也超出了包括我自己在內的許多基督徒輔導員所能完全認同的範圍。
美國亞馬遜網站這樣介紹此書:
《治療師對我說過的謊言:爲什麼基督徒不應只滿足於治標》
格雷格·E. 吉福德(Greg E. Gifford)著
「很少有書能像《治療師對我說過的謊言》這樣,將神學的嚴謹與實踐的智慧如此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喬尼·阿爾達瓦尼斯
深受喜愛的基督教輔導員、教授和播客主持人格雷格·吉福德針對心理健康機構提出了大膽而平衡的批評。他展示了心理健康文化如何傳播那些誤導我們對自己和自身問題理解的信念,並揭穿了一些流行的迷思。
布羅德賽德出版社(Broadside Books),336 頁。
吉福德對當今普遍的心理健康實踐提出了批評,論調與亞比該·夏勒(Abigail Shrier)的《壞治療:爲什麼孩子長不大》(Bad Therapy)一書頗爲呼應。他指出了幾個值得關注的問題:過度關注自我、把正常的人類經驗病理化,以及心理治療產業內在的逐利機制。吉福德認爲,當這些現象與《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簡稱DSM)中不斷擴張的診斷類別結合在一起時,我們就製造出了一場我們自己無法解決的心理健康危機。
不過,吉福德的批評似乎忽略了心理健康治療普及所帶來的一些「恩典的跡象」。舉例來說,二十年前,大家認爲只有瘋子才需要輔導。我開始從事聖經輔導工作時,教會裡的弟兄姊妹甚至公開質疑這種工作的價值。
值得感恩的是,這種污名化如今已大大減輕。儘管我認同吉福德提出的一些擔憂,但我仍感激當今社會能更便捷地獲得心理諮詢和醫療干預。如果人既有身體也有靈魂,而二者都因罪而破碎,那麼我們就需要全人的醫治——而這有時在地方教會的範圍內是難以實現的。
本書相當大的一部分篇幅用於區分大腦(物質層面)與心思(非物質層面)。吉福德強調二者相互影響,卻並不相同。因此,藥物治療大腦並不能更新心思。他呼籲基督徒追求藉著聖經的成聖而帶來的心意更新,而不是單純尋求症狀緩解。在吉福德看來,世俗心理治療的根本缺陷在於它過度依賴藥物,試圖藉由治療大腦來改變人思考的方式;但唯有基督才能真正更新人的心思。
我欣賞他在神學上的嚴謹,但他似乎低估了身體(尤其是大腦)對人實踐更新之心志的限制。舉例來說,一個昏迷中的人或許想說話,卻在生理上無法做到;同樣,一個有神經系統障礙的人,也可能在應用心意更新的真理時受到限制。既然我們承認身體與靈魂既有合一又有區別,就不應輕忽身體——尤其是大腦——在心理健康與屬靈生命中的重要性。
在書的最後部分,吉福德提出了一個聖經取向的替代方案,以取代世俗心理治療。他批判藥物治療(認爲它只是掩蓋更深層的問題),也探討了如成癮、癲狂等議題,並以一章題爲《基督所賜更豐盛的生命》作結。他的結論十分明確:真正的心理健康,只能在基督裡、藉著神的話語更新心意、並在教會的群體中得著(245 頁),除此之外無他途。
這一點上,我仍有許多認同之處,儘管我在聖經輔導的立場上與他不盡相同。吉福德忠於聖經,深切關心人的醫治;他的神學中人論很扎實,對教會的熱愛也令人動容。然而,以他的背景,本可以在兩個關鍵議題上展現更多的細膩與平衡。
首先,吉福德似乎認爲,基督徒治療師或基督徒精神科醫生這一群體,在他的框架裡並沒有存在空間。但作爲一名在神學院教授聖經輔導課程、並同時與州級執照體系接軌的教師,我認識許多忠心的基督徒正在這些領域工作,他們與吉福德在覈心教義上完全一致,卻從他全盤否定的治療方法中看到了實際益處。遺憾的是,本書並未對這一看似矛盾的現象給出充分解釋。此外,吉福德對《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的批評也顯得過於簡化,彷彿那本手冊完全一無是處。
同樣地,吉福德有時會將自己的立場帶入對世俗心理治療的評估中。例如,他親自拜訪了一位精神科醫生,以更準確地了解典型的精神醫學方法;雖然他在過程中承認了一些積極之處,但對那些與他假設不符的「負面」經驗,卻做出過度的解讀。此外,在這一部分中,他也將 DSM 的診斷與「必然會用藥」混爲一談,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即使在他的親身經歷中,藥物只是「提出選項」,並非「強制處方」,而且醫生「首先推薦了心理治療」(第 61 頁)。這些疏漏使他的論證顯得不夠充分,也顯露出某種敘述上的偏向。
我欣賞吉福德謹慎使用聖經的態度,也肯定他真誠渴望幫助人們在基督裡尋得持久醫治的心志。他對術語的使用相當細緻,儘管我對其中一些定義與結論並不完全認同。我也同意他的看法,教會確實需要更多門訓,這無疑能減少許多(雖然不是全部)輔導中的問題。
但我認爲,我們仍有空間進行更平衡的討論,探討基督徒如何在忠於信仰的前提下,從世俗心理健康理論與實踐中汲取有益的資源,尤其是當基督徒蒙召進入這些領域、在其中作爲宣教者時。
總體而言,《治療師對我說過的謊言:爲什麼基督徒不應只滿足於治標》仍是一部值得一讀、思想深刻的作品,即便是那些在聖經輔導光譜上與吉福德立場不同的基督徒,也能從中獲益良多。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Biblical Counseling in a Therapeutic 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