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梅塔克薩斯(Eric Metaxas)爲廣大的美國讀者寫了一本極具挑戰的書。在《致美國教會的信》(Letter to the American Church)一書中,他扮演了一個類似先知的角色。他警告說,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的美國教會正犯著與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德國教會相同的錯誤。如果我們繼續走下去,類似的災難性後果就在眼前。因爲選擇沉默,德國牧師們爲納粹主義的崛起提供了便利——數百萬無辜受難者的鮮血就在他們手上。美國教會——特別是牧師們——與邪惡的同謀將導致類似的罪惡感(45-46頁)。作爲一名暢銷書作者、基督徒作家和全國聯合廣播節目的主持人,梅塔克薩斯有著廣泛影響力,這本書將受到他眾多粉絲的歡迎。
信中敦促基督徒與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墮胎、同性婚姻、跨性別主義、批判性種族理論、「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以及威脅宗教自由的政府政策作鬥爭。他所說的這些確實是近來給美國教會造成的威脅。梅塔克薩斯希望激勵牧師們提高他們的音量,帶領他們的成員投入政治(100頁)。
儘管本書有不少真理,我還是向將讀了本書論點的基督徒——特別是牧師們——提出四個警告。
美國亞馬遜網站對本書的介紹如下:
《致美國教會的信》
埃里克·梅塔薩斯(Eric Metaxas)著
梅塔克薩斯是暢銷書《朋霍費爾:牧師、殉道者、先知、間諜》(Bonhoeffer: pastor, martyr, prophet, spy)的作者,他揭示了今天的美國教會和1930年代的德國教會之間令人不安的相似之處。他響應這位德國殉道者的先知性呼籲,勸告他的基督徒弟兄姊妹們爲他們在邪惡面前的沉默而悔改。
梅塔薩斯認爲,神呼召了我們保護未出生的嬰兒、對抗文化馬克思主義的謊言,並與壓制人類自由的全球各處的暴政作鬥爭。教會確信這就是她的戰鬥,因此基督徒們必須克服恐懼,用禱告、捨己和愛心等屬靈武器裝備自己、進入戰場。
撒冷圖書(SALEM BOOKS)出版,176頁。
在他最暢銷的傳記作品《朋霍費爾:牧師、殉道者、先知、間諜》中,梅塔克薩斯對德國牧師和神學家迪特里希·朋霍費爾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本書是爲大眾讀者所寫的,特別吸引了福音派的讀者,因爲他們發現朋霍費爾是一個新的英雄,他珍視自己的基督門徒身份,因而勇敢地反對邪惡的納粹政權。
然而,牧師們也應該知道,學術界對此書的評價並不那麼慷慨。研究朋霍費爾的學者們認爲該書對待歷史並不那麼準確,而且還有所修飾。梅塔克薩斯忽略了朋霍費爾與福音派之間的關鍵性教義差異,爲要塑造一個福音派人士幾乎可以稱之爲自己人的朋霍費爾。在《致美國教會的信》一書中,梅塔克薩斯展示了同樣的朋霍費爾。不過,書中有一個具有諷刺性的轉折,讀者可能沒有注意到。
諷刺之處在於:雖然梅塔克薩斯希望朋霍費爾激勵我們抵制來自政治左翼人士的威脅,但實際上朋霍費爾抵制的是政治右翼的威脅。希特勒並沒有推廣梅塔克薩斯所說的「馬克思主義無神論哲學」(5),而是將其作爲一個猶太陰謀加以反對。梅塔克薩斯知道這一點。在《朋霍費爾》中,他指出,德國的許多牧師心甘情願地忽視希特勒的致命缺陷,因爲他們希望有一個強大的德國教會和強大的「基督教」,他們希望德國基督教「剛強、富有男子氣概,能夠抵禦並擊敗布爾什維克不敬畏神和墮落的力量」(151頁)。如果說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全球威脅是敵人,那麼德意志民族主義——注入了空洞的基督教修辭,並被陰謀論所助長——就是解決方案。
梅塔克薩斯作出這樣的應用是公平的,因爲我們應該在每個方向上都反對不符合聖經的意識形態。但是考慮到朋霍費爾的歷史背景,梅塔克薩斯應當就這一教訓向教會或其牧師提出深思熟慮的警告:在與你面前的真正威脅作鬥爭的同時,不要忘記保護好你的後方。這似乎很奇怪,而且是故意的。
我不是說梅塔克薩斯在他的應用中走得太遠,而是說他走得還不夠遠。是的,牧師們,讓我們教導會眾防備批判種族理論、LGBT+運動和「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中的危險思想。但是,忠於託付意味著我們也應該意識到並防範其他類型的威脅,這些威脅來自不同的方向,都會對教會產生影響。
梅塔克薩斯認爲在這個激進的時代,基督徒需要採取激進的做法。爲了讓那些「會制定給我們帶來幫助政策的」候選人上臺(121頁),基督徒們可能需要「投票給那個受到別人在這個或那個事情上攻擊而犯了錯」的候選人(121頁)。他甚至暗示,基督徒甚至可能需要「爲了更大的利益說一個謊言」(120頁)。基督徒可以做這些事情,因爲我們事奉的是「一位具有野性和不可預測的上帝」(123頁)。就像反對希特勒的朋霍費爾一樣,暴力可能是必要的(78頁,109頁)。
梅塔克薩斯現在已經進入了倫理學這門複雜的學科,並且陷入了困境。基督教倫理學家長期以來一直在爭論聖經中關於何時、何地以及如何欺騙和使用暴力的立場。但他對這一主題的簡短而有選擇的考察,爲那些對聖經倫理理解淺薄的基督徒做有罪的事情提供了找不到根據的理由。不幸的是,梅塔克薩斯是個有影響力的人,在我們這個兩極分化的文化時刻,他的話是魯莽而危險的。我們是否可以爲政治利益而販賣謊言,從而犧牲教會作爲真理柱石的使命(提前3:15)?
雖然梅塔克薩斯經常承認「偉大的查爾斯·寇爾森」的影響(6頁,43頁),但他似乎拒絕了寇爾森的建議,他寫道:
如果我們在最近幾十年裡學到了什麼,那就是我們不應該推出強硬的政治運動,不應該不顧一切地拋出「上帝和國家」這樣的陳詞濫調以至於嚇跑了我們的世俗鄰居。我們的目標不應該是奪取權力和強加我們的觀點給別人。相反,我們應該通過有原則的說服和負責任的參與來參與政治。
我們可以理解梅塔克薩斯對朋霍費爾的推崇,但傳記和歷史小說之間總該有些區別。我們應該用大牧人和使徒的榜樣來衡量牧者的服事,而不是用一個經過福音派裝飾的已故路德宗牧師作爲榜樣。梅塔克薩毫不猶豫地在書中指名道姓地批評他認爲軟弱、膽小、懦弱或「神學上挑剔」(44頁)以至於不加入他所主張運動的牧師們,比如提摩太·凱勒(Tim Keller)、阿利斯泰·貝格(Alistair Begg)、約翰·派博(John Piper)和約翰·麥克阿瑟(John MacArthur)等等,對梅塔克薩來說,這些人都還不夠像朋霍費爾(11頁,44頁)。
儘管提摩太·凱勒在2011年爲《朋霍費爾》寫了一篇慷慨的推薦,但到了2022年情況發生了變化。在最近的一條推文中,梅塔克薩斯點讚了一下這個反問:「有沒有可能,華理克、安迪·斯坦利和提摩太·凱勒會是希特勒最喜歡的那種牧師?」這種問題助長了給美國福音派帶來分裂的那種誹謗和魯莽言論。
歷史上,我們福音派以在聖經的權威性、十字架的中心地位、悔改歸正的必要性以及重視爲塑造福音文化的全球推廣而共同努力等方面的神學共識而聞名。當我們有分歧時,我們要遵循聖經的命令來解決我們的衝突,並在一個不信的世界面前保持我們的見證。然而現在,整個世界都知道我們是一個強大的投票集團,我們經常模仿我們的政治英雄在推特上互相攻擊。
在《致美國教會的信》裡的所有邏輯謬誤中,歸謬的做法最突出,而且總是悄悄進行。比如,作者將沒有簽署《曼哈頓宣言》的美國牧師與沒有簽署《巴門宣言》的德國牧師相比較(40頁)。藉此,梅塔克薩斯打出了「納粹牌」:那些沒有籤《巴門宣言》的德國牧師們促成了希特勒;因此,沒有籤《曼哈頓宣言》的這些美國牧師也會促成希特勒。
這種影射太過於簡單粗暴。如果出於良心,一些牧師們選擇保護教義的完整性而不在政治上有回應,那麼,他們就是在支持希特勒。如果牧師們不公開支持右派喜歡的候選人?好吧,你們在支持希特勒。如果牧師們承認政治爭論中有著細微差別?你們在支持希特勒。這種懶惰的思維和漫不經心的指責(這可能是一些保守派脫口秀主持人的典型特徵)遠遠不是聖經所說「敬虔」的說話方式。
梅塔克薩斯反覆羞辱那些「懦弱」「膽小」和「不敢說」真理的牧師(8, 9, 10, 42, 90等頁),這樣批評懼怕人的牧師可能是有道理的。我同意,美國有膽小的牧師,我不想成爲他們中的一員。但是《致美國教會的信》經常做出不公平的指控。
在題爲「傳福音成了偶像」一章中,梅塔克薩斯認爲,「有一些人有這樣的固定觀念,認爲傳福音是最重要的,而且是唯一值得做的事情」(76頁)。但這是一個「稻草人謬誤」。哪個牧師會真的這麼想?
牧師需要「做傳道的工夫」(提後4:5),並「成全聖徒」,當然也要傳福音(弗4:12)。我不知道有哪個牧師會抱怨自己的教會成員對傳福音如此投入以至於把它當成了偶像。梅塔克薩斯擔心基督徒以傳福音爲藉口來回避政治,我倒是擔心基督徒以政治爲藉口迴避傳福音。如果今天的許多福音派信徒像告訴人們如何投票那樣熱衷於告訴人們耶穌,我們就可能看到真正的、改變文化的復興。
如果一位牧師忠心傳講聖經,明智地處理從墮胎的錯誤到跨性別主義的不合聖經到民族主義的陷阱等棘手問題,但卻不像梅塔克薩斯所呼籲的那樣公開參與黨派政治,那麼這位牧師會是個缺乏勇氣的人嗎?
作爲理查德·尼克松總統的首席顧問,查爾斯·寇爾森目睹了尼克松如何爲政治目的操縱領導人(包括福音派)的高超技巧。他反思道:
諷刺的是,沒有人比宗教領袖更聽他的話。在所有的人中,他們本該是最了解罪性的,也是最不容易被華麗的外表和政治宣傳所吸引的。但神學知識有時會在世俗權力面前萎靡不振。
是的,在所有的人中,他們應該是最清楚的。自我們的國家成立以來,左右兩派都有一個共同的有效策略,那就是用讚揚和施壓吸引美國牧師爲黨派的政治議程服務。《致美國教會的信》被捲進了這種策略中。在許多福音派教會中,這樣說需要極大的教牧勇氣。
牧師們,做傳道的功夫,不要被人利用。
譯:DeepL;校:SMH。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Preach the Word and Don't Get Play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