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要相信科學?羅斯·杜塔特說這很複雜
書評:羅斯·杜塔特著《深處》
2022-04-05
—— Stephen Witmer

我永遠不會忘記多年前一位朋友、一位曾經的牧師在他臨終時寫的東西。在癌症確診之前,馬克是一個健康和活躍的人,直到50多歲都還是如此。但確診後,他的身體衰退快速且不可阻擋。他說,他逐漸意識到一件事,就是他過去所經受的身體考驗都是在自己會迅速恢復的前提下發生的,也就是說,過去無論病痛有多厲害,他知道幾天後就可以重新站起來。

但這次不同。這種快速發展的晚期癌症意味著每一天、直到最後一天,都會比前一天更加困難和痛苦。他永遠不能「反擊」,而且他知道那種「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安慰對他是沒用的了(至少在這一生中沒用)。

當我讀到他這些話時,我才30出頭,這有點像收到一份來自異國他鄉的報告,我對此沒什麼想法。我很少考慮我的身體健康,因爲它總是按照我的期待工作。我也很少考慮未來的虛弱或長期疾病或死亡,因爲我的默認設置是健康(或者,至少如果我暫時生病了,將會迅速恢復健康)。然而在此後的幾年裡,我才意識到,我很可能有一天會在馬克描述的那個國度待上一段時間。羅斯·杜塔特(Ross Douthat)的新書《深處:關於疾病與發現的回憶錄》(The Deep Places: A Memoir of Illness and Discovery)帶領我坐著輪椅遊歷了那個國度。

苦難是普遍的

《深處》的核心是一種諷刺。一方面,這是一個關於非同尋常的痛苦和不尋常的(有時是奇怪的)治療努力的故事。在與慢性萊姆病(chronic Lyme Disease,一種醫學界眾說紛紜、症狀與細菌感染的萊姆病相似的情形——譯註)多年的鬥爭中,《紐約時報》的專欄評論作者杜塔特拼命地尋找解決方案,並越來越多地求助於他曾經不屑一顧的替代療法(alternative medicine,即常規西醫治療之外的補充療法,包括草藥、鍼灸、按摩、催眠、冥想等等)。他在序言的結尾這樣告訴讀者:「我彎下腰來,握住金屬管,打開機器。」 

書名中所謂的《深處》包括了各種激進的治療方法,即那些「科學怪人和騙子才會想出來的東西」,它們位於醫學共識的 「堅實的地板」之下,甚至也位於已經處於「共識之外」的醫生們不尋常努力之外。杜塔特遇到(有時也採用)更奇怪、更怪異的嘗試性補救治療方法。坦率地說,這本書的部分魅力在於看到一個受過良好教育、成就卓著的知識界人士跌落到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去到的各種詭異地方。

然而,使《深處》變得重要的是,杜塔特發現他所面臨的苦難實際上畢竟不是那麼不尋常。「到處都有非同尋常的苦難,人們在處理各種痛苦,有的可以得到診斷,有的根本無法診斷。過去,這些苦難對我來說基本上是看不見的,直到我來到這個國度,遮擋我的鏡片被挪去了,我親自體驗了這些苦難。」(91頁)

無論是杜塔特所受的教育,還是他的新聞圈子與社交媒體的重疊世界(裡頭大部分都是健康和快樂的在線自我「表演」),都沒有預備他去理解其他人裡頭的痛苦之深、之廣。相反,獲得這種理解需要對那種「讓你的身體感覺像籠子一樣圍著你的意識」(90頁)之痛苦有個人體驗。在與萊姆疾病爭戰的六年過程中,杜塔特逐漸發現了一個由遭受慢性疾病和痛苦的人組成的龐大社區。不僅如此,他還看到,隨著年齡的增長,劇烈的身體痛苦對人來說就越來越正常。「對年輕人來說,強烈的身體痛苦是一種閃電般的打擊;對老年人來說,它逐漸成爲天氣。」(91頁)因此,杜塔特的慢性疼痛實際上並不罕見——它只是過早來到了:「我……生活在一個有點早的風暴前鋒之下」(91頁)。

所有這些都意味著,儘管杜塔特採用的一些方法和他遇到的人都很古怪,但他的回憶錄不是僅僅適用於少數人的,許多人都會與它打交道。它描述了一個我們幾乎所有人有一天都會來到的國度,因爲對我們中的許多人來說,我們最終的死亡將迫使我們先進入更加虛弱和持久的痛苦。

喜憂參半的結果

這本書有清醒的洞見。它不是以完全痊癒的好消息結束,好像萊姆病已經成爲過去。它以一個喜憂參半的報告結束,低調但充滿盼望的消息是,杜塔特的日常身體痛苦並不像以前那樣可怕了(185頁)。對於許多慢性疼痛患者來說,這可能是最好的結果了。這本書的副標題畢竟不是我們所期望的「疾病和康復回憶錄」。相反,這是一本關於杜塔特發現過程的書。它講的是生活在質疑共識和陷入偏執之間的邊緣世界,講的是理解萊姆病的歷史和性質,還講了辨別官僚機構、科學和醫療機構之間的關係。杜塔特對「標準化診斷」的意外後果進行了精彩的討論(39頁,當然他也討論了其他問題),描述了官僚機構如何塑造了科學和醫療機構的循環論證(40頁),並解釋了爲什麼一個典型的萊姆病懷疑論者的醫生會始終對這一病症持有懷疑態度(71-72頁)。

杜塔特本人試圖在他對萊姆疾病的理解和掙扎中制定一個中間路線。他「疾病和困惑」(69頁)的經歷當然會使他質疑醫療機構,認識到它們的侷限性和錯誤。他長期服用抗生素,因此證明疾控中心對萊姆疾病的理解是錯誤的(疾控中心認爲所謂「慢性萊姆病」並不存在,也不應當服用萊姆病常用的抗生素——譯註),並因此對更多「非主流」治療和自我治療持開放態度。但這並沒有減少他對「強烈的、基於經驗和唯物論的科學實證」(114頁)充滿渴望,也沒有完全消除他對一些更激進治療方法(如靈氣療法、蜂毒、光子療法)和陰謀論(如慢性萊姆病是一種生物武器)的懷疑。

此外,正如杜塔特自己所指出的,他對替代和創新治療方法的實驗從未導致他停止服用抗生素作爲主要治療方法(120頁)。也就是說,杜塔特確實嘗試了維生素C、膠囊鹽、磁療和雷夫機等其他不尋常的療法。他寫這本回憶錄的目的很明確:說服讀者(包括持懷疑態度的醫生和專家),慢性萊姆病的問題是真實存在的,醫學共識之外的萊姆病專家仍然「代表了對一個極其棘手問題的合理和經驗性回應」(138頁)。他的方法算是合理的中間路線還是特立獨行的方法,可能取決於讀者的眼光。

新冠世界中的萊姆病

在我們目前的新冠世界中,這本書當然有一種特別迷人的共鳴。雖然科學和醫療機構在很大程度上否認慢性萊姆病,但他們都在非常認真地對待新冠;雖然許多持不同意見的人否認新冠的嚴重性,但正是這些持不同意見的人往往非常認真地對待慢性萊姆病。(176-177頁)

杜塔特自己也患了新冠,他的症狀總體上持續了大約五個月後的得到了緩解。他的慢性萊姆病經歷使他對醫療機構和公共衛生機構(如CDC和FDA)不信任,並對網上的非專業人士對新冠的猜測更有同情心。在認識到一些政客不斷噴出懷疑新冠的廢話同時,他也想認識到「『相信科學』的口號不斷在現實中擱淺,因爲官方科學是通過易變的機構、政治化的過程和官僚的激勵來遭受過濾的。」(179頁)

然而,他肯定比懷疑論者更認真地對待病毒本身(他是嚴格社交距離的早期採用者)。也許希望在回憶錄中,杜塔特爲何時、如何以及在多大程度上質疑專家的共識觀點(以及何時這樣做變得有害和適得其反)制定一些原則是不合理的,但我確實希望他能寫點這方面的東西。

我們自己的「深處」

很明顯,本書副標題中的「發現」涉及重大的醫學和公共政策問題。但它肯定包含了更多的內容。例如,杜塔特對他與自己身體的關係給予了長期的、有時令人不舒服的密切關注,顯然是慢性萊姆病迫使他這樣做的。這本書的第一段描述了他肩膀上的沉重疼痛,他臀部「煎炸的噝噝聲」,他腳踝「難以忍受的振動」。我們得以瞥見了他「憔悴、浮腫的臉」,以及他腹部的鼓脹,因此在減去40磅之後,他看起來「骨瘦如柴,渾身透亮」。

慢性萊姆不僅使他更密切地關注自己的身體,而且還與他的身體建立了完全不同的關係。他告訴我們,在慢性萊姆來襲之前,他的身體幾乎總是毫無怨言地完成他的要求。但是有了慢性萊姆之後,他的身體背叛了他(16頁)。因此,這是一本關於身體表現的書,他坦率地講述了這個故事。

但更根本的是,它是關於發現內心深處的地方,痛苦改變了我們的思考。在經歷慢性疼痛之前,杜塔特認爲自己是「一個做事的人」。他覺得「我的野心和上帝的目的可以很好地並存,壞事有時可能發生在優秀的功利主義者身上,但肯定不會發生在我身上」。(10-11頁)他的信仰是一個「相當抽象和知識化的體系」 。(95頁)慢性萊姆至少改變了其中的一些東西,它創造了激進的自我懷疑時刻,讓杜塔特看到了自己對上帝的信仰需求。(97頁)

在一些地方,杜塔特借用了路易斯令人難忘的比喻,也就是《黎明踏浪號》中那個男孩尤斯塔斯。爲了擺脫把他包裹其中的多層龍鱗,他必須讓阿斯蘭,即基督的代表,深深地切開自己並撕下龍鱗。我認爲對杜塔特來說,最重要的「深處」是他自己的內心。就像書末對他身體狀況的判決一樣,對他內心(他自己的「深處」)結論是好壞參半。杜塔特認爲,他現在也許更聰明,更有耐心,思想更開放。他承認他仍然帶著「許多與我以前認識的我一樣的習慣、惡習和誘惑」。(196頁)但即使是這種說法——慢性萊姆前的「我」和慢性萊姆後的「我」——也說明了一些重大變化。苦難改變了他。

這本回憶錄以令人回味的散文講述了對苦難誠實而深刻的思考。我已經把它推薦給一位與慢性疼痛鬥爭的朋友,但它肯定有更廣泛的共鳴和吸引力。作爲對親身體驗的探索、對身體痛苦得失的探索,對科學和醫療機構的優勢和侷限性的探索,它在對我們所有人說話。因爲它描述了我們中許多人在年老時將會到達的地方,我們都會很好地學習本書中來之不易的智慧。

美國亞馬遜對該書介紹如下: 

2015年夏天,羅斯·杜塔特帶著兩個年幼的女兒和懷有身孕的妻子,從華盛頓特區搬到康涅狄格州一個風景如畫的小鎮上一個寬敞的農舍裡。他得了一種神祕的、毀滅性的疾病,這讓他寢食難安,殘缺不全,他的身體痛苦不堪。在看了幾個月的醫生後,他發現自己得了一種根據疾控中心(CDC)的定義來說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疾病:慢性萊姆病。這是一種飽受爭議的疾病,它破壞了數以萬計人的生活,卻沒有得到官方承認、也沒有醫學上認可的治療方法。在本書中,杜塔特用機智和坦率描述了他爲恢復健康所做的鬥爭,將疾病描繪成最可怕的禮物:它教你欣賞普通生命的恩典。它透過把這種生命從你身邊奪走揭示了這個世界的深層怪異性。它告訴我們,有理智的人可能是錯誤的,自己摸索事情是必要的。它還證明,你比你想像的要堅強,即使在深淵中也總是有希望。

CONVERGENT BOOKS出版,224頁。


譯:DeepL;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Trust the Science? Ross Douthat Says It's Complicated.

Stephen Witmer(史提芬·偉爾亞馬)是馬薩諸塞州佩珀勒爾鎮,佩珀勒爾基督徒團契的牧師,並在哥頓戈登-爾神學院(Gordon-Conwell Theological Seminary)教授新約。著作包括《永恆改變一切》和《12週研讀啓示錄》。他和妻子艾瑪育有三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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