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讓荷馬教你渴慕神
2025-12-26
—— Benjamin Myers

特土良(Tertullian)有一句廣爲流傳的提問:「雅典與耶路撒冷有何相干?」面對希臘羅馬傳統中豐富的思想遺產,早期基督徒必須作出選擇:是該吸收異教文化中最精華的思想,還是隻專注於福音的道路?

特土良選擇後者;而殉道者遊斯丁(Justin Martyr)、亞歷山大的革利免(Clement of Alexandria)與奧古斯丁則走了另一條路。他們認爲,在保持必要審慎的前提下,異教著作同樣能夠幫助人追求智慧與敬虔。教父們曾用「掠奪埃及人的財物」來形容這一做法:正如以色列人出埃及時,從埃及鄰舍那裡帶走了金銀財寶(出 12:36),基督徒也可以取用古典傳統中的「黃金」。

在《基督徒閱讀經典:從荷馬到波愛修斯的希臘羅馬經典導論》(Christians Reading Classics: An Introduction to Greco-Roman Classics from Homer to Boethius)一書中,純正信仰(Mere Orthodoxy)網站的圖書編輯娜迪婭·威廉姆斯(Nadya Williams)帶我們踏上尋金之旅。這本書既像一本閱讀指南,又是一篇爲經典辯護的論述;一方面引導讀者如何閱讀古典名著,另一方面也系統論證了這些作品對當代基督徒的價值。威廉姆斯認真考察了古典時代偉大著作自身所蘊含的思想與洞見,並將其與聖經真理加以對照。最終呈現給讀者的,是一場生動而深刻的文學之旅,引導人重新走近人類文明中最卓越的一批作品。

《基督徒閱讀經典:從荷馬到波愛修斯的希臘羅馬經典導論》

娜迪婭·威廉姆斯(Nadya Williams)著

現在的基督徒,是否仍然可以通過閱讀希臘羅馬異教文學中的偉大經典,來促進靈命塑造與德行成長?

對此,古典學者娜迪婭·威廉姆斯給出了一個毫不含糊的回答:「當然可以!」事實上,早在羅馬帝國晚期,奧古斯丁與波愛修斯等基督徒思想家就是以這樣的方式來閱讀並使用古典作品的。當然,要以這種方式閱讀經典,也意味著我們必須改變現代人常見的閱讀習慣,用一種更有耐心、更具分辨力的方式來面對這些文本。

宗德萬學術出版社,320 頁。

上帝缺席中的臨在

威廉姆斯從荷馬史詩入手,這些詩篇對人類處境的描繪直白而殘酷。西蒙娜·薇依曾將《伊利亞特》稱爲「力的詩篇」,因爲在這部作品中,偉大的戰士被無法掌控的力量席捲,在殺戮與被殺戮中沉浮,生命既沒有深刻意義,也沒有永恆延續。這樣一部詩篇,對於信奉神的護理、持守信望愛的基督徒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在《永恆之人》(The Everlasting Man)中,切斯特頓(G. K. Chesterton)將古代史詩中悲劇性的美與深沉的哀愁,與他所稱的「上帝缺席中的臨在」(the presence of the absence of God)聯繫起來。他指出,異教經典中蘊藏著一股巨大的渴望。《傳道書》說神「將永生安置在世人心裡」(3:11),而荷馬筆下的英雄因爲缺乏一條更美好的道路,只能通過戰爭中的不朽榮耀,去追求某種形式的永恆。

威廉姆斯指出:「這些史詩所表達的,是一種貫穿所有歷史時期的人類本能,就是對不朽榮耀的渴望,這種渴望將使最偉大的戰士獲得某種意義上的永生」(5 頁)。正是這種「上帝形狀的空缺」(God-shaped-void),使阿喀琉斯、赫克託耳和奧德修斯這些人物既顯得高貴,又充滿悲劇色彩(5 頁)。他們之所以高貴,是因爲他們對永恆的追求體現了人類最崇高的嚮往;他們之所以悲愴,則在於即便名垂史詩,他們最終所獲得的,仍只是影子般、有限的永恆。正因如此,荷馬史詩至今仍然美麗而有價值,因爲它們映照出我們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對神的渴望。

威廉姆斯在其他古典異教詩人(如赫西俄德[Hesiod]、品達[Pindar])的作品中,同樣看到了這種渴望;在希羅多德(Herodotus)和修昔底德(Thucydides)記錄歷史的志趣中,她也發現了相似的追尋。轉向基督教時代的經典時,威廉姆斯時而作出富有啓發性、甚至動人的聯結。

在談及佩爾佩圖阿(Perpetua)的殉道時,威廉姆斯寫道:「在完全有機會選擇一種或許漫長、卻沒有基督的生命時,她反而選擇了死亡,就是那引領她進入與救主同享榮耀的死亡……這是何等『荷馬式』的選擇!」(238 頁)阿喀琉斯寧願選擇短暫卻榮耀的戰死,也不願回鄉過一種漫長卻被遺忘的人生;威廉姆斯將這一選擇,與佩爾佩圖阿甘願爲基督捨命的決定相提並論。不同的是,對佩爾佩圖阿而言,上帝親自成就了那份在荷馬與希羅多德筆下始終未能滿足的深層渴望。

我們當如何生活?

威廉姆斯並不滿足於指出古典作品在文學上的呼應關係,而是進一步強調:閱讀經典,在實踐層面同樣具有重要價值。許多古典作家對公民身份與美德生活所描繪的願景,至今仍能給人深刻啓發。

例如,她追隨維吉爾(Virgil)與普魯塔克(Plutarch)的傳統,建議我們以「榜樣閱讀」爲目的——尋找可供效法的典範人物。在浪漫主義審美與現代主義思潮將閱讀逐漸與日常生活和道德養成切割開來之前,這樣的閱讀目的一度很普遍。

這種「榜樣閱讀」的習慣,在兒童身上仍然能夠看到。我就認識一個小女孩,因渴望更像露西·佩文西(Lucy Pevensie,《獅子、女巫和魔衣櫥》中的人物——譯註)而明顯改善了自己的行爲舉止。然而多數教育與成人閱讀的討論,卻忽略了閱讀塑造道德品格的作用。恢復「榜樣閱讀」的傳統,不僅有助於提升閱讀能力,也會對一個社會的整體品格帶來積極影響。效法加圖(Cato)或埃涅阿斯(Aeneas),總好過許多其他選擇。

當威廉姆斯引導讀者學習西塞羅(Cicero)的公共責任感,以及埃涅阿斯的忠誠與擔當時,威廉姆斯巧妙地呼應了「普遍恩典」的教義。她指出:「這些身處基督教初興時期的作者,與我們共享一種敬畏——那就是,當我們閱讀異教經典時,很容易忽略的一點:神竟然如此深切地愛著有罪的人類」(273 頁)。神的愛最主要顯明在耶穌基督的救恩之中,但我們也能夠在一切美德所彰顯的良善裡看見這份愛。一切美善都指向神,正如《腓立比書》4:8 教導我們要思想一切真善美的事物。

經典作爲良善的嚮導

作爲一本入門性質的著作,威廉姆斯的書偶爾顯露出獨特的個人取捨。她在討論柏拉圖(Plato)時,並未涉及《理想國》(The Republic),也沒有展開柏拉圖的理型論;她給予喜劇作家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的篇幅,明顯多於悲劇大師埃斯庫羅斯(Aeschylus);而斯多葛哲學家塞涅卡(Seneca)則完全沒有提及。

不過,正如她自己坦言:「換作他人來處理這個課題,完全可能選擇另一組作者。」(274 頁)。她的目標並不是帶領讀者系統讀完所有經典——那是一輩子的工作,而是引導讀者真正走進經典世界。

在但丁的《神曲》(The Divine Comedy)中,當他們一同穿越煉獄時,羅馬詩人斯塔提烏斯(Statius)對維吉爾說:「你的做法,就像個先導者,在夜裡後擎著火炬,照亮後面的來路;」他的意思是:儘管維吉爾並不認識基督,但他的詩作卻在不自覺中指引他人走向了基督。威廉姆斯正是向讀者展示了這盞燈如何發揮作用——荷馬、索福克勒斯(Sophocles),甚至蘇埃託尼烏斯(Suetonius),都用各自的方式,引導人走向那至高的善。《基督徒閱讀經典》是一位思想深刻、引人入勝的同行者,陪伴讀者踏上一段通往希臘—羅馬經典「來世」的旅程。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Let Homer Teach You About Hunger for God.

Benjamin Myers(本傑明·邁爾斯)是奧克拉荷馬浸信會大學的英語文學教授。他是2015-2016奧克拉荷馬州的桂冠詩人。著作包括三本詩集、許多論文、及多篇學術性文章。
標籤
書評
閱讀
經典
基督教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