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義

歸信始於神恩典所賜的新生命，由此生發出真實的信心和悔改，並貫穿基督徒的一生。

概要

本文回顧了歸信教義從早期教會至今的歷史發展，考察了舊約和新約中相關術語及其用法，分析了《海德堡要理問答》（Heidelberg Catechism）和《威斯敏斯特信仰告白》（Westminster Confession）等神學文獻的相關論述，並探討了這種更寬廣的歸信理解與復興運動中歸信概念的實際差異。

引言

任何出國旅行的人都知道需要兌換貨幣。美國遊客到以色列要把美元換成謝克爾，以色列遊客到歐洲要把謝克爾換成歐元。我們也常說把電腦文檔從一種格式轉換成另一種格式。市場營銷專家談到要把潛在客戶轉化爲付費客戶。從這個角度來看，大多數基督徒都能自然地理解路加在《使徒行傳》15:3 所說的「外邦人歸主」（epistrophēn）是什麼意思。

問題

然而，歸信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這個概念涉及多項基督教教義，包括有效呼召、重生、成聖和悔改等。這些教義彼此關聯，共同構成了歸信的完整圖景。

歷史

自 19 世紀中葉以來，許多福音派人士習慣將歸信視爲發生在某個關鍵時刻的單一事件。這種理解如此普遍，以至於學者們稱之爲「歸信主義」研究方法。例如，研究者往往會試圖尋找某人是否具有某種可辨識的「歸信體驗」。

然而在使徒時代之後的早期教會，歸信更多是指一個過程或結果，而非單一的關鍵事件。例如，《革利免前書》(1 Clement)18 章 13 節引用《詩篇》51:13：「我要將你的道指教有過犯的人，罪人必歸向你」（七十士譯本 50:15），這裡並非描述某個決定性時刻，而是呼召哥林多教會悔改、停止紛爭。在現存最早的使徒後時期基督教講道《革利免後書》(2 Clement)17 章 2 節中，作者在第三次呼召悔改時談到歸信，將其等同於彼此勸勉：「讓我們彼此幫助，使軟弱的人回轉向善，好叫眾人都得救；讓我們也彼此歸正（epistrepsōmen），互相糾正。」這兩封書信的作者並不認爲我們有能力使弟兄姐妹獲得新生命，但我們可以幫助他們在敬虔上有更多長進。《黑馬牧人書》（Shepherd of Hermas）3 章 1 節也有類似表述，書中那位老婦人（在黑馬牧人的異象中）責備他說，神向他發怒「是要你使家人歸正（epistrepsēs）」。從上下文看，這不是指從屬靈死亡到生命的重生，而是說他未能「管教」家人。黑馬使用的詞與《革利免後書》屬於同一語義範疇。

3 世紀時，北非迦太基的牧師居普良（Cyprian of Carthage，卒於公元 258 年）提到迦太基周圍成千上萬的異端分子歸信教會，接受正統基督教信仰和實踐。在這裡，「歸信」表示宗教信仰和實踐的根本改變。教會常在這個意義上談論「從異教歸信」或「從猶太教歸信」。奧古斯丁（Augustine，公元 354-430 年）在《懺悔錄》13 章 1 節中正是用這個意義描述自己從摩尼教歸信基督教的經歷。

宗教改革時期，新教徒強調悔改的必要性，但不是把它當作得救的先決條件——彷彿悔改是人必須完成的工作，要靠它或通過它才能得救。正如加爾文的學生奧利維亞努斯（Caspar Olevianus）所寫：「人單單憑信心接受基督和他所歸算的義；在接受基督的義時，也接受成聖的聖靈，聖靈使人更新而悔改，即治死舊人，使新人活過來。」改革宗認爲，信心和悔改雖然聯合卻有區別。得救的信心以基督和他的義爲對象；悔改則是認識自己的罪，並因新生命和真信心而產生思想和生活的改變。

聖經

在舊約中，「歸信」最主要的希伯來詞是「Shub」，它最基本的意思是「回轉」或「返回」。這個詞可以表示思想上的轉變，也可以指被帶回某個地方或某種狀態。例如，《列王紀上》8:48 清楚地使用了這個動詞來表達「悔改」的意思，也就是離棄罪惡、歸向耶和華：「他們若在擄他們之敵人之地，全心全意地歸向你，爲他們的地，就是你賜給他們列祖之地，爲你所選擇的城和我爲你名所建造的殿向你禱告……」《以賽亞書》6:10 也使用了同一個動詞，表達相似的意思：「恐怕他們眼看、耳聽、心裡明白，回轉過來，就得醫治。」在新約中，主耶穌也引用了這節經文，用來指當時的猶太人（約 12:40）。

在新約裡，有多個詞語都表達了歸信的概念。《使徒行傳》13:43 提到「歸信猶太教的外邦人」（即「皈依者」），他們對保羅的教導很感興趣。《提摩太前書》3:6 中，保羅提醒提摩太不可任命「初入教的人」（即剛歸信基督的新信徒）擔任牧職。《羅馬書》16:5 中，保羅比喻以拜尼土（Epaenetus）爲他在亞西亞的「初結的果子」（aparchē）。這個名詞在新約和使徒教父著作（如《革利免前書》42 章 4 節）中常被譯爲「歸信者」。

舊約中「回轉」的概念，也出現在新約中。例如，《馬太福音》18:3 說：「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不回轉，變成像小孩子一樣，就斷不能進天國。」這裡的「回轉」（希臘文 straphēte）是被動態，意思很清楚：是主親自使祂的子民回轉歸向祂。

新約中的動詞「悔改」（metanoeō）及其名詞形式「悔改」（metanoia），與舊約中的「回轉」含義相同。當施洗約翰宣告：「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太 3:2）時，他呼召人承認自己的罪，並以信心離棄罪惡，歸向即將到來的彌賽亞耶穌。當耶穌自己宣告：「日期滿了，神的國近了，你們當悔改，信福音！」（可 1:15）時，祂同樣呼召人認清自己的罪與敗壞，並以信心歸向祂。耶穌在提到尼尼微人聽見約拿的信息後悔改（太 12:41）時，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在《使徒行傳》2:38，當五旬節的人群詢問該如何回應福音時，彼得宣告：「你們各人要悔改，奉耶穌基督的名受洗，叫你們的罪得赦……」保羅也見證，他所傳的信息就是人必須離棄罪惡、歸向基督（徒 26:20）。彼得進一步指出，神「寬容你們，不願有一人沉淪，乃願人人都悔改」（彼後 3:9）。

悔改不僅是基督徒歸向主時的起點，也應持續一生。在《路加福音》17:3 中耶穌說，如果弟兄一天七次得罪你，又七次悔改，你就必須饒恕他。保羅也指出：「因爲依著神的意思憂愁，就生出沒有後悔的悔改來，以致得救；但世俗的憂愁是叫人死」（林後 7:10）。《啓示錄》頭三章中寫給七個教會的信，也多次呼召信徒悔改，這與舊約先知呼召以色列和猶大悔改的模式一脈相承。因此，悔改既是基督徒生命開始時的重要標誌，也是信仰持續成長的核心內容。簡而言之，既然歸信包含回轉和悔改，它便是一場貫穿一生的屬靈旅程。

神學

從聖經的角度來看，歸信可以分爲兩種：外在的歸信與內在的歸信。真正的歸信是神主權恩典在人的心中所成就的工作。

在《海德堡要理問答》中，改革宗教會將「真悔改」等同於「歸信」（《海德堡要理問答》88問）：

真悔改或回轉包含多少事呢？

回答：兩件事：治死舊人，活出新人。

傳統上，這兩方面被稱爲「治死」（mortification）與「得生」（vivification）。「治死舊人」的定義是：「真心爲罪憂傷；並且越來越恨惡並遠離罪。」（89 問）而「使新人活過來」則是：「藉著基督，真心以神爲樂，愛慕並喜悅照著神的旨意，作各樣的善行。」（90 問）換句話說，基督徒的一生，就是不斷被神更新、天天歸正的生命。

威斯敏斯特神學家們認同相同的定義和教義，但補充說，人類因亞當墮落犯罪，本性上無能也不願「向任何（關乎得救的、屬靈的）善立志」。墮落的影響如此深重，以至於墮落的罪人無法憑自己的能力去改變自己，或預備自己的心去被改變。（《威斯敏斯特信仰告白》9.3）。是神「使罪人歸正、使他進入恩典」，從而「單單藉著神的恩典」，「從罪惡捆綁中釋放出來」，「使他能自由地立志，行出屬靈的善」。由於今生仍有敗壞，我們永遠不會完全歸信（《威斯敏斯特信仰告白》9.4）。針對抗辯派（阿米念派），歐洲和不列顛群島的改革宗教會在多特會議上宣告，歸信是神無條件賜給選民的禮物。他們拒絕了阿米念派關於恩典可以抗拒、真正歸信的人可能失喪的教義。

聖經確實記載了一些外表上屬於有形教會的人，無論是在舊約的預表和影子之下，還是在新約之下。在撒種的比喻中（太 13:20–21），耶穌警告說，福音的外在傳講（撒種）是一回事，但接受福音是另一回事。有些人看似相信，卻沒有在基督裡扎根，只有暫時的信心（與真信心不同），在患難中就跌倒了。舊約中充滿這樣的例子（如王上 19:18；羅 11:4–5）。小先知們嚴厲斥責神的子民用嘴唇尊敬神，心卻遠離他（如賽 29:13）。新約中，有形教會的成員亞拿尼亞和撒非喇並未真正歸信，因此欺哄聖靈，被聖靈擊殺（徒 5:1-11）。猶大是門徒中的一員，卻爲三十塊銀錢出賣了我們的主（太 27:9；徒 1:25）。《希伯來書》6:4-6 警告，有些人參與教會的外在生活（「嘗過神善道的滋味、覺悟來世權能」），卻因未真正歸信而跌倒。《希伯來書》說，這些人「把神的兒子重釘十字架，明明地羞辱他」（來 10:29）。許米乃和亞歷山大「在真道上如同船破壞了一般」（提前 1:19-20），腓理徒因錯誤教導耶穌已經再來而「偏離了真道」。

敬虔與實踐

聖經、早期教會以及宗教改革時期對歸信的理解，與當代福音派盛行的模式大相徑庭。後者的形成，源於敬虔主義（Pietism）對歐洲國教會屬靈冷淡的反應。移民來到新大陸時，也把這種思潮帶到了新大陸。18 世紀復興運動（「第一次大覺醒」）雖然在神學上仍是「神恩獨作觀」（monergistic，即完全由神主動施行救恩），卻特別強調可辨識的歸信經歷和證據。到了 19 世紀，復興運動的神學趨向亞米念主義（Arminian）與「協作論」（synergistic），更強調歸信的外在表現和決志事件。查爾斯·芬尼（Charles Finney, 1792-1875）等復興佈道家完善了「焦慮席」制度（anxious bench，「焦慮席」是指在佈道會上專爲尚未決志者預備的座位，用以鼓勵他們作出信主決定——譯註）。這種模式的不同版本通過慕迪（Dwight L. Moody, 1837-99）、孫培理（Billy Sunday, 1862-1935）、艾美·麥克弗森（Sister Aimee Semple McPherson, 1890-1944）和葛培理（Billy Graham, 1918-2018）的事工延續至今。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聖經所啓示、古代教會與改革宗傳統所堅持的歸信觀認爲：始於神恩典所賜的新生命，由此產生真實的信心和悔改，並貫穿基督徒的一生。信徒信靠主，與復活的基督聯合，在有形教會中生活，聆聽聖道宣講，禱告，領受聖禮，並藉著聖靈恩典的更新工作，每日尋求效仿救主。

延伸閱讀

• 希波的奧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懺悔錄》（The Confessions of St. Augustin），收錄於《聖奧古斯丁的懺悔錄與書信及其生平與工作概述》（The Confessions and Letters of St. Augustin with a Sketch of His Life and Work），菲利普·沙夫 (Philip Schaff) 編，J. G. 皮爾金頓 (J. G. Pilkington) 譯，卷 1，《尼西亞及後尼西亞時期基督教教父著作選集》第一系列（A Select Library of the Nicene and Post-Nicene Fathers of the Christian Church，紐約州水牛城：基督教文獻出版社，1886 年）。中譯參考：《懺悔錄》，商務印書館。
• 伯克富（Berkhof），《系統神學》（Systematic Theology）。大急流城：厄德曼斯出版公司，1938 年。中譯參考：《伯克富系統神學》，美國麥種傳道會。
• 約翰·加爾文（John Calvin）。《詩篇註釋》（Commentary on the Book of Psalms），詹姆斯·安德森 （James Anderson） 譯。大急流城：厄德曼斯出版公司，1948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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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科特·克拉克（R. Scott Clark）。〈「魔法與噪音」：姐妹會美國的改革宗基督教〉，收錄於斯科特·克拉克與喬爾·E·金（Joel E. Kim）合編，《不斷歸正：紀念W·羅伯特·戈弗雷文集》（Always Reformed: Essays in Honor of W. Robert Godfrey）。埃斯孔迪多：加州西敏神學院，2010 年。
• 迦太基的西普裡安（Cyprian of Carthage）。〈西普裡安書信〉（The Epistles of Cyprian），收錄於《三世紀教父：希波律陀、西普裡安、諾瓦提安，附錄》（Fathers of the Third Century: Hippolytus, Cyprian, Novatian），亞歷山大·羅伯茨 （Alexander Roberts）、詹姆斯·唐納森（James Donaldson）與A·克利夫蘭·考克斯 （A. Cleveland Coxe）合編，羅伯特·歐內斯特·沃利斯（Robert Ernest Wallis）譯，卷5，《尼西亞前教父著作集》（The Ante-Nicene Fathers）。紐約州水牛城：基督教文獻出版社，1886 年。
• 內森·O. 哈奇 (Nathan O. Hatch)。《美國基督教的民主化》（The Democratization of American Christianity）。紐黑文：耶魯大學出版社，1989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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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利普·沙夫（Phillip Schaff）編。《基督信仰信條集》（The Creeds of Christendom）。大急流城：貝克出版社，1983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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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Conver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