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今年有過什麼難以忘懷的流行文化體驗嗎?上一次看到電影或歌曲引發全民討論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很多人可能一時想不起來。即便是那些看似接近全民熱議的事件,比如上個月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發佈的新專輯,也不再像過去那樣激起千層浪,反而讓人覺得乏善可陳。最近或許唯一算得上現象級的,是動畫《POP:獵魔女團》(KPop Demon Hunters)在Netflix和音樂榜上意外走紅。但這樣的熱度也轉瞬即逝,很快就被流媒體源源不斷的新內容所淹沒。
總的來說,現在的流行文化就像一杯溫吞水,平淡無奇,很難讓人留下什麼印象。如今,能塑造文化議題的大作屈指可數,充斥眼前的只有短暫的熱搜、抖音潮流和製造段子的僞事件,比如今夏的酷玩樂迷攝像門(酷玩樂隊演唱會的觀眾互動環節中,鏡頭意外捕捉到一位公司高管與女同事(並非其妻子)的親密舉動,兩人隨後驚慌躲閃。現場視頻被上傳至網絡後,迅速引爆成爲全網熱點,催生了大量調侃此事的「梗圖」和周邊商品,演變成一場網絡狂歡——譯註)。當婚外情梗圖都能成爲文化焦點時,我們大概也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這種文化停滯並非無跡可尋。羅斯·杜塞特(Ross Douthat)在《頹廢社會》(The Decadent Society)中,將文化頹廢描述爲一種「在物質繁榮與技術高度發達之下的精神與創意枯竭」。數字科技讓我們前所未有地接觸到海量文化內容,但真正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卻少之又少。大多數內容都顯得千篇一律,難以觸動人心。我們變得無動於衷,繼而意興闌珊,最終徹底麻木。
那麼,爲什麼當代流行文化會變得如此平淡無奇?而這種普遍的文化倦怠,對今天的基督信仰又意味著什麼?
數字科技讓當代文化在消費和創作兩方面都陷入停滯。
算法將觀眾切分成無數小群體,持續推送那些令人麻木的「內容」(請注意,「內容」這個詞,在互聯網時代已逐漸取代了「文化」)。它們的目標是捕獲注意力,而不是滋養心靈。流行文化不再是人們茶餘飯後交流思想、建立連接的紐帶,反而變成了一種孤立的個體消費行爲。早在二十一世紀初,蘋果公司iPod的那組廣告就已預言了這一切:剪影中的人們戴著耳機,沉浸在自己的節奏裡,彼此隔絕。
數字技術所標榜的「文化生產民主化」(繞過傳統守門人,通過社交媒體自建平台)確實讓文化景觀更加多元。但它也帶來了內容的泛濫,而且其中大部分質量堪憂。如今,任何人都能借助 GarageBand、YouTube 或 TikTok 製作文化產品,在過度生產的泛濫洪流中,文化與創作不斷貶值。
這種過剩現象因兩種趨勢而更加惡化:一是所有內容都在視頻化,二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迅猛崛起。我們打開信息流,看到的常是被動推送的視頻,以及大量AI生成的垃圾。算法就像食堂裡戴著髮網的廚師,不由分說往你盤裡扣上一勺來歷不明的肉。我們真該爲此感到興奮嗎?顯然不會。
數字疲勞已經成爲普遍現象。尤其是年輕一代,他們對所謂的「腦腐」現象越來越警惕,更加渴望有營養的、真實的線下體驗。
與此同時,創意產業也難以穿透觀眾日益加厚的心理防線。一些藝術家選擇接受這種碎片化的現實,只爲特定小圈子創作「聽覺糖果」,就是那些讓同溫層短暫愉悅的作品。而另一些希望觸及更廣人群、引發深層共鳴的創作者,則往往只剩下一個策略:靠「震撼」取勝——通過誇張、挑釁或越界的方式來博取注意。可惜這些手法如今也已流於庸俗,難以激起真正的迴響。觀眾早已看穿那些老藝人爲維持熱度而勉強營銷的戲碼,一切只剩空洞與悵然。
如今的文藝創作者,往往不再潛心講述動人故事,反而更熱衷推銷自己的立場宣言;流行文化不再追求具有普世魅力的真善美,卻被黨派爭執、多元化指標或挑釁性的道德越界所驅使。結果,文化不再是大眾共賞卓越之作的殿堂,而成了意識形態角力的戰場。
舉幾個例子:兒童娛樂節目中愈發明顯的LGBT+宣傳;保羅·托馬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的《一戰再戰》(One Battle After Another),被影評界奉爲傑作,但本質上卻是一部長達三小時的左翼號召書,鼓吹在川普時代的美國繼續「抵抗」;再比如,今年超級碗中場秀選定壞痞兔(Bad Bunny)擔任表演嘉賓。距離表演還有五個月,公眾討論的焦點卻不是他的音樂,而是這一決定的政治意味。
大眾對這般充滿說教的娛樂內容心生警惕,實在情理之中。我們早已疲憊不堪。藝術家無法創作出超越政治的作品時,文化自然會陷入停滯。
歸根結底,文化停滯的根源在於精神世界的荒蕪。
從電影這個最能看出問題的文化領域來看,好萊塢正經歷一場深刻的危機。前面提到的技術與政治因素確實有關,但更根本的原因在於:好萊塢已經江郎才盡。它沒有新的創意,只會重複自己。羅斯·杜塞特在《頹廢社會》中指出:「大量產出爛片的社會未必已經頹廢,但只會重複製造相同電影的社會或許正是這樣一個社會。」
觀眾已對無休止的IP循環(系列續集、前傳、重啓、翻拍、動畫經典真人化)感到厭倦,但偏偏只有這些片子能賺錢。截至 2025 年,目前票房最高的前 20 部電影中,有 18 部都屬於這種老IP電影。像《罪人》(Sinners)和《武器》(Weapons)這樣的原創電影寥寥無幾,根本不足以讓製片公司有信心押注新故事。
這種循環正在慢慢扼殺電影藝術,使它日漸失去意義。影評人托馬斯·弗萊特(Thomas Flight)在一篇長篇視頻散文中這樣寫道:
如今幾乎沒有新的世界、新的故事或者新的創意出現。大型商業片已經成了一條『文化的銜尾蛇』,它不再創造新的敘事來定義文化,而是完全依賴自己過去的影響力,或借用其他媒介中已有的世界觀、人物與故事來獲取成功。
然而,好萊塢之所以失去了創造新世界的能力,不只是因爲商業上的保守,更是源自整個世俗時代的精神倦怠。真正吸引人的故事,離不開英雄與惡人、善與惡、美與醜的張力。但這些概念如果失去了道德根基,就是那種曾經被基督教文化所默認或承認的根基,就變得模糊不清。於是,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電影模糊善惡界線,好壞難辨,或用政治框架重新定義角色:(例如白人男性常被設定爲反派,交叉性少數群體則總是英雄)。
然而,這種混亂的戲劇令人乏味,而帶有政治動機的劇情更讓人反感。觀眾內心深處渴望的是那些扎根於超越真理的故事,而這恰恰是日益世俗化的創作者們難以提供的。
前不久,我在一座大型體育場參加保羅·麥卡特尼(Paul McCartney)的演唱會。當他唱起披頭士的經典歌曲《順其自然》(Let It Be)和《嘿!朱迪》(Hey Jude)時,我環顧四周,五萬名觀眾齊聲合唱,許多人舉起雙手,姿態幾乎如同敬拜。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正是當代世俗文化中一種宗教式替代體驗。它觸動了當今社會極少得到滿足的渴望:人們渴求一種能因美而合一的共同經歷,一種超越碎片化敘事、讓人心相連的集體感動。
然而,精緻包裝的懷舊,似乎已是我們這個停滯時代所能提供的全部。那是一種對過去的追憶,對當年仍與猶太-基督信仰傳統緊密相連、能孕育出震撼人心之作的時代的嚮往。但人們渴望的不止是懷舊。就算全場齊唱《嘿!朱迪》能令人動容,那種感動也只是曇花一現。誰能挺身而出,創作出真正能觸動人心、甚至重塑文化的藝術?
這正是基督徒的機會。後現代文化荒漠讓人愈發渴望與真美相遇,而教會恰能滿足這種渴望。或許這也是爲什麼,尤其在Z世代中,教會出席率近年出現回升。當文化快餐充斥世間,延續兩千年的基督教每週禮儀敬拜反而顯得堅實、厚重,並能滋養人心、改變生命。
同樣,那些從神學真理出發、毫不避諱信仰根基的基督教藝術,也有潛力填補當代文化的空白。這或許正是基督教音樂近年來重新興起的原因,也是爲什麼劇集《揀選》(The Chosen)能創下史上最多語言版本的紀錄,以及爲什麼流媒體平台如亞馬遜Prime渴望推出《大衛王朝》(House of David)這樣的作品。這些成功不僅僅因爲它們是基督教藝術作品,更因爲它們在藝術層面追求卓越,讓真理的信息更加有力、動人。
在這個文化日漸沉悶、靈魂漸趨枯竭的時代,基督信仰能成爲那股清新、流動、潔淨的活水,它能衝破停滯,重新帶來生命與盼望。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Why Does Pop Culture Feel So 『Blah』 Right Now?.